第六十一章 祝哽祝噎-《王莽撵刘秀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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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莽奉表走出东厢,但见殿外疏影西斜,秋风乱袍,思绪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……想当年秺侯金日磾是何等忠贞,只可惜其子金赏、都成侯金安上之子金常二人皆无后嗣,封国拔除。为念秺侯几世高节,太皇太后便以金赏的曾孙金当、及金日磾之弟金伦曾孙京兆尹金钦,分别为二人承了爵祠。
适才金钦的这番言论,无意间暴出了他的真心,自己是万万难以预料。自他协理傅后葬仪,自己便看中了他的率直,又有姨母与太后美言,便由大司马司直徵征为京兆尹,信爱之极又加征为侍中、光禄大夫。今日见其跋扈之气,自己该有多么失意,间或起了怎样的推波助澜……
这番念头,让他深深感到不安,私量着自己是怎样的罪孽深重。金钦的跋扈与隐忍,反骨与柔顺,此刻恐怕是冰山一角,只是朝野暗流之中的一面多棱镜罢了。又有如何的山洪猛兽,冷不丁会斜杀而出,兜头狂噬而来呢?
王莽抬起那注铅的腿脚,吃力迈进了承明殿内。睨见内廊与青窗跟前,有云公主正与箕子梳头编辫儿,便袖起谢表走了进去。
须卜见他颓废的样子,忽觉心中一阵酸楚,就轻声问他:“阿哥可是有什么心事?”王莽望了二人一眼,垂眉笑道:“这下能有什么心事,不信还能看出来不成?”云公主摇首哑笑道:“海岳高深的,我可猜不出来。”王莽听了横指怒笑:“你也不必指桑骂槐!”
箕子懒坐在一小小的玉凳之上,也咧嘴问道:“伯翁伯翁,真要给箕儿讨媳妇儿么?”“这还用问,尊老问道是定了调的,又有你祖祖出来钦准,这笼头哇,怕是非给你套上不可了!”须卜见箕子一脸夸张与无奈的表情,就“噗哧”笑了,道:“镇日就跟没王蜂样,这下倒好,有了牵绊……”
箕子沉思了一阵又仰首呵笑,“伯翁伯翁,那要给箕儿寻个好的,可漂亮的,打不过我的,就像云姑姑和王临家的一样,可好?多看一眼就跺我两脚,牛气哄哄的,我可还记着仇呢!”云儿一听就草草挽髻,又拍他一把起身道:“那就记着,切莫忘了。还要漂亮,能结个花骨朵便不错了。”
王莽不想逗留过久,就折身前往后寝里走,不料须卜勾头提醒:“太后可不是清闲的主,你想她会窝在里头?”王莽就问:“又去了哪里?”说着步子也停驻下来。“这事我可说不准。要不稍等一会儿吧,我去给您沏杯茶来……”
“那倒不必。”王莽复又折回身子,睨见箕子坐案前读书,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,扬袖就问:“箕儿明日开课了,你的悬针篆课业可曾完成?”箕子一听有些焦躁,就斜了须卜一眼嘀咕道:“都是你!”又掉过头来耍赖道:“伯翁你看,箕儿的手背都起了冻疮呢!”王莽掂起一看冷笑道:“这是搁哪儿碰着了,大热的天,能起冻疮?趁着有空,去把你课业拿来我看!”
箕子听了一时无语,就揪着眼皮不知于何处寻来了一筒断线的简本。王莽摊开不看则已,一看直气得两眼冒烟……整整三尺的文牍哇,不消说字数没写几个,真不比蚯蚓爬着好看。
王莽这下动怒了,便命侍中甄寻、金钦在杂间抬来一木斗的沙盘,愠色令道:“将你夫子的《甘泉赋》,自钦柴宗祈,燎薰皇天起始,至崇崇圜丘,隆隐天兮为止,试写一遍!不谈指法,但求形道。”
这下箕子便不敢潦草,束起袖袂以手代笔,认认真真地涂画起来。哪知刚刚划拉几字,王莽就摇头蹲身示范道:“悬针貌似修长瘦劲,弯如曲铁,若银针直垂……你看,是这样的。”
箕子便也比猫画虎,写的“举洪颐、树灵旗”几个大字,倒极像一捆捆干柴堆在那里,还摇摇欲坠,似要倾倒下去的样子。王莽见了又气又笑,“悬针篆讲求外方内圆,光有骨架不行,也要有肉。结构多兴弧形线条,使每个字体都颇具动势。”说罢又握他手腕示范了几字。
镇日都是遴选皇后之题,也许是脑子开了小差,干柴捆倒不见了,时下又成了一地蒿草。王莽一见就阖上了眼睛,佯装伸掌欲要掴打,又看他那盈盈泪目,还有小嘴儿歙动得厉害,几多委屈呀!王莽的巴掌便松弛下来,心都快要融化了……
“舍得打么,舍得打么?”听背后有人半嗔半笑,众人瞻见是太皇太后,都赶忙抽身揖退一边。东朝趋来就劈头数落:“你且瞧瞧,都把孩子惯成了甚么?还打呀打的,气势不小,几时把巴掌落到了实处?人常说棍头出孝子,娇养无一儿。如此若能出个明君,咳咳,癞蛤蟆撵兔子——门儿都没有!”
须卜为了打个圆场,就赶忙上前搀扶道:“老祖宗,阿哥本是前来寻您,久遇不到,就与陛下指点了一二。”一旁的箕子余恨未消,就小声埋怨须卜道:“还说呢,若非云姑姑油嘴好舌,我还能变出个冻疮来么?本来无碍,却西祸东引,叫我受了几多折磨!”“是么,真拿我箕儿不当豆包?”东朝就拄杖顿地三声,又遮过脸来小咒道:“恶人先告状。”